火光照亮天地 站在高高的岩石上,他挥手指向金沙江对岸,他说那是云南的高山,雄伟的高山和天一样高,夜晚的时候,红军打着火把,从那天一样高的山上下来。 火光照亮天地。 那红红的火把,把眼前的世界照亮了,把冰冷的云崖温暖了,风也有了温度,把我们每一个船工的心也暖热了。我们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和着红军战士一起,呼喊着号子,拨正船头,一次次地赴向彼岸。 三十多年前,我采访的一个老船工,他眼含热泪,告
白果村11号 铝制门牌,孤独地站在门扉右上角,那么弱小,想要看清楚地理坐标尚需点击放大。 红底白字,深磨乡。 蓝底白字,白果村。 也许,是想将数字与汉字隔开,这样,便于把数字011字号扩大,让我能顺利找到自己的家门,不至于迷路,不至于走错。 其实,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在用铁钉钉上之前,为了预防看不清,提前在门楣上做了比例放大的门牌。 这么多年,春天的燕子一只又一只,都能准确找到左上角的
丁家山坡 藤一般的小油路,串起几个葫芦般的村庄。 小油路在合适的地段拐了个弯。几棵白杨树适时出现,巧妙地遮挡住一小部分时光。一辆摩托车,在油路上突突突地驰过。 拐过弯就是丁家山坡——山上有浅草,有矮树;坡下有菜园,有散放的石头,和忽隐忽现的小河。炊烟间,有高高低低的日子,上上下下的生活。 一辆小三轮咿咿呀呀地往坡顶上爬。车厢里,载着满满一车晚霞。 秦家街 没有街,只有三两间铺子。 一
元谋人:关于直立行走 在元谋,公元1965年与170万年前瞬间耦合。牙釉质钙化成月光,照在岩石断层上,照在时间断层上。 红色岩层中,元谋人的脊柱化石,与地平线抗争的时间尺度至少170万年。他们站起来后就不再趴下。红土高原的弧线,如此苍茫而迷醉。 我相信,偶然一次对朝阳的虔诚仰望,开启了元谋人直立行走的一往无前和筚路蓝缕。那时,在高原隆起的背脊上,元谋人第一次向上拉直了背脊,时间的关节响起骨头
浮雕 枪声隐入石头深处。 点灯的人,从石头深处走出,干净的灯光自在摇曳,生生不息。 硝烟已散,雷霆般的呐喊有青铜之音,化作历史天空中的闪电,是明亮的伤口,是生动的警醒。 穿过风雨与烟尘,从一场场大风暴中浮现的面孔,被铁与火的錾刀细细雕刻,刻下不屈与坚毅,刻下砸碎的镣铐和时代。 你们已列坐于星群,在需要仰望的高处。 即使时间坍塌,而英雄的人民会如星光般不朽。 卖乐器的人 他的身上挂满
竹子,是我乡下的亲戚 竹子,是我乡下的亲戚,也是乡村最美的风景。 他们常常把乡村的泥土带进城里,待他们走后,我立刻把他们鞋帮上抖落的泥土,捧进花盆。 竹子是一道绿色的屏障,总是把村庄紧紧地抱在怀里。竹叶互相摩擦,夜里常常发出美妙的声音。 每一棵竹子,都是我乡下的亲戚,七沟八梁,他们的根串连在一起,因此,也叫竹根亲。 一道一道乡村篱笆,因此,成为夕阳里,乡村最美的等待和风景。 站立的春天
一堆锯末 锯末极细,像时间的尘埃。它们干净,簇新,虚无,散发着木香,有一种喧腾后的宁馨。 我扫着,被集中后的锯末,闪着隐秘的光芒。 此时的空间是如此芳郁,这些不同树木,相互纠缠,相互充盈,挣扎着,用自己的气息阐明,它们是一株抑或是一排——这是它们最后的倔强。 开窑 拉开的一瞬间,你闭上了双目。 缓缓睁开时,瓷的釉光与窑口的阳光正好对决。 哦,星月的光芒,何时藏于窑内?又何时踏入其间?
秦长城上的风 秦长城上的风是硬的,从远古吹来,带着战火和冷吻,使我无端追寻那些兵荒马乱的年代。 一截截秦长城从故乡的田野上蜿蜒伸展,伴着流星的碎片和岁月的风铃声,恍若远去的战事重新上演。 隐约记得少年时代,我和小伙伴们常常爬上秦长城,向着旷野呐喊或者歌唱。茹河岸边的台地上有一座城障遗迹,秦长城由这里转折向东北方向。那时候,秦长城上遍布残砖剩瓦,被我们用来堆砌小小的城堡,哪知道这些残砖剩瓦悲凉
南风与蚂蚁 唱着歌的风是南风。 歌词分别为:山峦、河流、星光和晨曦…… 和声部由一只麻雀或者喜鹊一粒一粒的叫声构成。 当时,我在北方巨大的天幕之下,与一只路过的蚂蚁谈起人生。 它用前爪擦拭被风吹皱的脸面,说:人类太寂寞,不明混沌,亦无视规则,愚昧不堪。又说:你听南风歌唱,是天地吁吁,吟哦之词,天籁壮美。 从内蒙古到宁夏,天空连片的云朵,都是南风的羽毛——吹过流水时,它坚硬;吹过山峦时,
犀利的风 这风是犀利的,膨胀的,扶摇直上。突然,这风柱扑向了我,我本能地躲避,已经来不及了,我被裹挟在里面。小时候大人说,遇上这种风,吐吐唾沫,它就会离你而去。我心想,吐唾沫是没有用处的。我站在那里,这风再大,我还是有一点重量的,总不会像那些纸片一样,把我卷到空中去。 我站着,眼前模糊一片。 这风总会有吹罢的时候。 我捂着脸,这风走了,静悄悄的一片安静。 我把目光向北方延伸,目睹了一个绝
地平线 看呐,二十一世纪的月亮骨瘦如柴,有一种委屈逶迤而来,蒙着亚细亚的面纱。那些群山曾经的沸腾,那些大海荒凉的无尽,在东方的中轴线边缘旁敲侧击。 看呐,二十一世纪的太阳沉沦于区块链,美学的树冠,抽象的羊皮,反讽的马铃薯在餐桌上六道轮回。人群黏稠,街道燠热,刚刚射完一箭的蜜蜂躬身自问? 欣慰的是,我1米72的海拔不增不减。 欣慰的是,一杯苦丁茶余温尚存。 “我要把恩典赏赐给大地上受欺侮的
霜冻与杏子 入夜微凉的风率先给早开的花朵打了招呼:今夜有霜冻。其时,天气预报已在手机屏幕滚动提示了好多遍。除了几棵正在开花或刚开败了的杏树,其他,都不足以让我牵肠挂肚。 我说的杏树,六棵。有过一段颠沛的生活,最后落户草木居。也许,它们有过短暂的绝望,有过水土不服的挣扎,但都挺过来了,活成了我心中的模样。 春天,一树树粉白,开得荼蘼。 当树冠绿云密布,青杏在太阳的罅隙中爱得大汗淋漓。 麦黄
观海园遇雨,观白鹭 我用什么来描述我所见?我用什么来告诉你—— 白琴键是光芒的雨,永不停息的雨,孤独的雨,狂乱的雨,困顿的雨,寻找出路的雨…… 黑琴键是星期一,到星期七。 我无数次说,天地间一架巨大的钢琴,在雨天,一直……在雨天。 现在,潮水退去,留下辽阔的滩涂,黑色的琴身。 现在,我们看见这雨,倾听这雨,我们倾听这来自天地馈赠的命运交响曲,我们看着在雨中,在滩涂走动的白鹭,看见它在我
在大地 杭嘉湖平原黏质的软土,和植物产生深深的共鸣。 聚或散,都付诸于对方的心神。我们作为适应性生物,生存与繁衍离不开彼此的共同环境。 植物的根系走向更远的远方,让草木自由自在地呼吸。人走累了,会依着一株小草打个盹。 温情将小心地聚拢——每个角落的寂寞,一点点消弭四周的不安因素,静候某个开花的瞬间,蓄势待发。 喷薄是一种情怀,一种通道,一种情不自禁的绽放,和敞怀大笑。 苍翠欲滴的绿色,
石门的秘宣之境 秘宣之境,在于春秋时越王垒石为门。 门内外是两个诸侯国频繁的战事,是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以及西施掐痕很深的槜李。 秘宣之境,在于大运河在门外拐出一百八十度的大弯。至于为何拐成一弯新月,新月一端向着钱塘,另一端向着长安,也没说。 是的,就是这道大弯,是描在石门前额上的新眉。石门因此变得妩媚。难怪康熙、乾隆两帝巡视江南,都爱在此登陆,闻一闻桂香,识一识桑麻。 秘宣之境,在于石
1 异乡人,欢迎来到人间烟火地、尘世温柔乡的嘉善城! 2 嘉善城不是一座刚硬的城市。在它的四周,到处是九曲十八转的小河流,和星罗棋布的小湖泊。 它们像:一条条透明的饰带,一颗颗饰带上的珍珠。 无边无尽的平畴绿野,长江下游的冲积平原,地质期上晚生的宠儿,缺少神灵而人声鼎沸的市街,江南水乡上的一个小小逗点,其品性正如嘉善城的女子:眼神明亮,灵性如水,拥有着连鸟类都加以嫉妒的婉转甜喉。 3
祥符荡 1 入秋时节,西塘的祥符荡,久雨初晴,湖光水色像天空一样淡蓝。 岸边,一个爱风的男孩,将一片残瓦划向湖面,瓦片知道,它藏在体内的风和火,都被水熄灭了。 水无形,但水有势。 斑斓的湖水,已悄然浸透我的思绪。 2 祥符,寓意着福、禄、寿,象征着祥瑞荡溢之气。 荡,本义为水名,引申为宽大、广宽等义。 “何所见,竟把秋容匀染。两岸菱花开未遍,又芙蕖点点。最是湖光惨淡,浪卷渔舟难辨
雨针:1936年的缝合术 茶马古道的青石板在雄古村的山脊上蜿蜒,被七百年的马蹄与草鞋打磨出釉质的光泽。这些凹陷的蹄印里沉淀不同的时代——石板缝里嵌着的松脂碎屑,或许来自某位蒙古骑兵的马蹄铁,明代木氏土司的马帮在此遗落破碎的铜铃,铜绿间仍可辨东巴经文的刻痕,而1936年4月,红二军团战士的绑腿草鞋将石缝里的苍苔踏成齑粉,他们的足迹与清代丽江府“改土归流”时官道扩建的錾痕重叠。 在石鼓镇北的隘口,
源 头 幸福的定义莫过于此。水水相溶,石碑上的字迹摩挲风迹。更远的高山已渡到了这里。 雕刻了“源头”二字的大气象,在扬州脚下,拱起一道影。 父亲坐在石凳上,矮下自己,凸出石头的铁骨。身前是悠悠的荷,身后有万千水声滚滚,接近青天。此刻不需要秤砣,也不必添加修饰的绿叶。父亲的体内自有波光粼粼。 一汪饱满如豌豆的水,在布满褶皱的脸庞浮现。 在沿江纵深的线条上留下纯粹的一撇。把水泥、煤渣,喑哑的
坡塘兰事 史册里,越王勾践的兰籽悄然苏醒。 千年后,兰草仍在摇曳,在云松古道的石缝间吐露芬芳,兰渚山将幽香分发给每一滴鉴湖水。 而斑驳的石阶,正细数着寻香而来的足音。 云壶飞瀑,悬挂于鸟鸣之上。 树兰书屋的雕花窗,不仅有独特的艺术考究和匠心,还镌刻着历史。推开满室清韵,我们坐在陶土与兰叶的低语里,听一朵花向另一朵花传递山风的秘密。 茶几和座椅排列在冰雪的故事里,刺骨的章节泛起兰谱的微光
散文诗的乡村书写,如何在诗意的审美与真实的生存之间神来兴到,找到古雅与新异平衡的支点,进而让灵动的笔触因建基于历史变迁与文化根脉而获得文明渊薮的意义深度?读了风荷的《村行记》(组章),我们看到了一串串村落意象所连接的一条“时空纵贯线”及其所氤氲的丰沛情思。 诗贵雅正,落笔免俗,诗人在这组散文诗中尽情勾勒了坡塘、白石、横坎头、于家村、印刷村、顾村六座村落的精神图谱。这些村落如同立体的时空容器,既沉
黄昏,是夜晚的“黎明” 一个等星星的人,终于等到睁眼时刻:一颗,两颗,三颗……活着的星辰,从不错过从最后的天光提取深邃的湛蓝。 所有星星,顺着他的指尖,带着新的澄澈,沿具象的黄昏升向浩瀚银河。 天空,承接了众生胸中的块垒,大地变得轻盈——大地,本是一滴露水的切片。 晚照为一颗心找到归宿。 在无差别的教化中,落日以悲悯、忧伤和欢愉融化了他的指尖。之后,反向滑落于恒定的坐标并继续照耀他模糊的
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这样认为,人要舞动星辰,必源自内心的混沌。无疑,杨东的散文诗组章《黄昏,寂海,烟云与蝉声》,即以“黄昏”这一核心意象来隐喻人心的复杂存在,以及其教育意义和诗人的精神愿景。首先,《黄昏,是夜晚的“黎明”》起句“一个等星星的人”和“活着的星辰”,就言明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从小小的指尖到“浩瀚银河”,从广袤的大地到“一滴露水的切片”,所引发的深沉思考,就是黄昏的教化。而这种教化依托
这群鸟在我的胡同上空,盘旋,盘旋,盘旋;是因为不知道飞往哪里,还是因为留恋这里? 它们是要跟夕阳一起沉落,还是共同用翅膀在虚空中搭建一座岛屿,托住那沉落? 它们仿佛认识这里的人。谁是老住户?谁是新面孔?谁是赖着不走的老人?谁是早上不肯上学的读书郎? 平日里,它们在深宅大院里,以啼鸣为乐,以歌唱为傲,这会儿却沉默得像四合院大门口的墩子。 我希望那石头里的马、狮子甚至猴子也能得到一副强大的翅膀
我梦见我在做梦。 在梦中的那个梦里,我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走着,突然发现从地底下浮出一大片没有屋顶的房子。这些房子,就像是淹没在清澈的水中那样。它们一间挨着一间,密密麻麻,做蜂房状排列。我感到好奇,就停下脚步,朝地下的房子看去。 就在我定睛细看的时候,脚下的大地突然后退——也可能是我突然飞升起来。在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我发现,脚下那片房子其实是一个作文本,那些“房间”,其实是作文本上的一个一
许我一个秋天 石头,还是石头。但走进去,天山不是荒芜一片。我的兄弟生活在石头中间,石头藏着他的心事和爱,果园里的阳光和雾霭。 父亲在此长眠,所有的语言写进石头,他读了千百遍; 妻子来信,所有的语言都是石头,他不动声色。 他的心是一块石头。 水流激起浪花。他的咳嗽和枝头的苹果,比石头重。我和石头都掉进了漩涡。 他的果园,石头一样碰疼了我的脚趾。 苹果和石头山体,画板上一团没有杂念的火,
河边饮茶 手里的水,与缓缓流动的,不一样。 近的清澈见底,远的茫然浑浊。 我把一杯飘雪,从室内搬到云下,世界好像一下就舒展开了。 看,闲适从树上纷纷飘落。 洒洒,我取最轻那一枚。 杯中的水,喝着喝着,就没了多少滋味,一些事,想着想着,就豁然明朗。 游船换朝向,走马的人,一拨又一拨。 唯有眉下的河,一直不离不弃。 在书店 看书的人很少。 车马声在店外响个不停。 我在找我需要的
怎么又是你! 怎么又是你! 是的……请原谅我。 因为什么原谅你?因为存在? 几乎是吧。有些日子我感到距离你那么近。我们有同一个花园,而且我就像你一样,在地窖前的那片地面上,曾经常常用泥土塞满小铁盒——那些边缘有锯齿的小铁盒。泥土中,有微小的白色贝壳。 我们从未见过大海。 但你有想象大海的方式:一块长长的木板伸出去,然而两块砖在背后把它支撑起来。你会跪下,手拿大理石弹子球,投掷到木板上面